关上灯,躺在床上,手机放在枕边,屏幕上显示23时37分。我睁着眼。窗帘故意露了一道,显得屋子不是那般漆黑,窗外好像又下雪了,但我懒得去看,因为知道会是何种景色,下的越大越好,那样所有肮脏的东西都会被洁白覆盖,我仿佛就置身于另一个星球,星球只有严冬,整日风雪,我就躺在那雪地之上仰望,细数清晰可见的星系,连风都变得安静,巨大的深蓝天幕倾斜,我也倾斜。
此时此刻大家都在干什么呢?我又开始遐想。
妈妈,她肯定已经入睡了,吃完火锅后她就肉眼可见的疲惫,而且还喝了点酒,酒可是进入梦乡的催化剂。她一个人带着我生活,时常感受到她故作坚强。
爸爸,他和妈妈分离后没有组建新的家庭,他继续工作,在城北租了一间公寓,每个月给我们支付生活费,我很想去看他,但又不知道说些什么,而且我感觉他见到我也会局促不安,因为他自从和我们分开之后就对我表现出了极大的愧疚,其实我也并有没怪他。听妈妈说,他培养了一个新的爱好——写小说,我没看过他的手稿,但我知道他是一个很有思想和文学修养的人,写的东西至少不会不能看。现在的他说不定正在白炽灯下坐着,穿着我妈妈给他织的毛衣,一边喝茶,笔耕不辍。
班长,他叫柯小满,我更愿意喊他“厚眼镜”。标标准准的刻苦学习的模子,为了独木桥般的高考拼尽精力,虽然才高一,他就已经进入冲刺状态了,上课时候宛若一个大喇叭,我向来不喜欢很吵闹的人,但他毕竟是班长,不大点声也管不住纪律。我不爱受管教,他偏偏爱管我,我常忽略他的话,他反而更加爱管我,慢慢的我的厌烦变为愧疚,我不想一直回避他人的关心。现在他应该已经在寝室睡的很深了,经过一天劳累,学校熄灯很早的,他明天还要早起去开班级的前门。
心理老师,她可能在备课,或者阅读一些心理学书籍。
杨初寒,她在干什么呢?目前我还是没她一丁点儿的消息。
第二天,也就是25号,早早起床,坐在书桌前发了会呆,我拿起笔开始疯狂的做题,我想沉浸在数字和逻辑的世界里,忘记复杂的感情,写了半天的作业,写到拇指麻木。
今天我准备提早赶到那里,为的是能搭上末班车回家。白天的希观桥并不算热闹,更有一点萧索的意味,有人在扫雪。我依旧拿着那个粉色的水杯,刚喝了一口,差点惊得从喉咙里呛出来,我见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,他不拘姿态地靠在长椅上,正是那个奇怪的抽烟男,他又出现了,不,我依稀能看清凌乱的头发下是略显青涩的面容,应该称之为一个抽烟的少年。
我知道在白天观察别人很容易被发现,可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。十几分钟之后,出现了一个更令我惊讶的身影,脚步像个女生,她从大理石台阶上走下来,和抽烟少年在交谈,一身黑衣黑裤,带着墨染白纸色的棉帽,这之前没见过她的身影,是杨初寒吗?我瞳孔轻微震荡,想上前去,可是腿下发软,心里有两个声音在打架,到底去不去?不等我下定决心,那个身影和抽烟少年说了几句话,便用轻巧的步伐上了台阶,顺着河堤的绿化带走远了,我终于拔腿追去,可是刚上河堤,她已经消失在我的视线尽头了,再回头,抽烟少年也已不知所踪。我无力地站在原地。
天色微醺,我内心激荡地搭上末班车,好似抓到一点萤火虫闪光的尾巴。
回家之后我倒头就睡,也没脱衣服,也没盖被子,只想明天来临,在希观桥能够再次不期而遇。
睡着了,醒来已是中午,今天26号,明天就要返校了。母亲拉开密闭的窗帘,我今天很是厌恶阳光,因为实在不温和,而是狠毒的刺眼,虽是冬天,我依旧不想要那微薄的热量慰藉寒冷。
我感冒了,鼻涕倒不是流的多厉害,就是脑袋昏沉,本打算跑步驱寒,再去一趟希观桥,但我实在是很乏力,选择了坐环城公交,大概要经过三站,挑了个靠后的位置,倚在窗边,细碎的阳光闪闪灭灭,公交车门一开一合,我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。
恍惚之间,到站的声音响起,我醒来下车,可我不是自己下车的,而是被一个人拉住了手腕下车的,我想挣脱,可是感冒使我没有力气,我脚下虚浮,来不及看清那个人的脸。我想喊出来,可是那个人脚步顿了一下,对我说要带我去见一个朋友,我只好暂时闭嘴,可兜里的手机已经随时准备拨打报警电话了。
头很懵地被拉了一个小区,我记下了小区名字“华景风城”,一路沉默,被他领进了电梯,按键按到最高的楼层,他点燃了一根香烟,我有些喘不过气,他把烟掐灭了。踹开天台的防盗门,一股冷风猛然穿过我的脖子,再次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,他递给我一把实木的椅子,掷地有声,我神情恍惚地坐下了。
天色深蓝与浅蓝交际,还有微微粉红,这是个美丽深邃的傍晚。有点点灯光与美丽星光,还有绵密的云层。
在一幢白色居民楼的顶层天台上,风吹起来,群岚流动。
我浑身仿佛没有意识,只有视觉异常紧张,额头冷汗未干。迎面向我走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,指向我的是空洞的枪口,雪花在哑光的枪身上抖擞几下便落了,有风,风不大,像没有温度的手抚摸脸颊。
我半睁着眼,看清了那个一路拉着我手的人的脸,也是持枪人的脸,细长的单眼皮,厚厚的嘴唇,沾满油污的一绺一绺的头发,正是昨天夜里倚在栏杆上举止奇怪的抽烟少年。今天他没抽烟了,他身后的两个人在抽,一个矮个子,穿着宽大的不合身的深色西服;一个高个子,裹着米黄色的厚重的风衣。他们都带着墨镜,晚上为什么要带墨镜,不是为了耍帅就是为了隐藏自己,为什么要隐藏自己,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吧。
持枪少年拉开绣有粗糙的老虎图案的飞行夹克,抽出手机,划出一张照片,拿屏幕对准我。两个东西对着我,一个是冰冷的枪口,一个是刺眼的屏幕。屏幕上是一个人坐在希观桥下台阶上的图片,看到那粉色的水杯,我知道我“中签”了,极大可能要被解决,我都说我不喜欢粉色了。
原来如此,我危险的猜想很不幸地正确了,可是来不及欣喜,因为我现在生死未卜,一瞬间脑海中任何猜测都烟消云散,天空中时不时飘散几朵雪花,落到我的额头就融化了,我又想起昨夜梦中那雪的星球,那寂静的星空。枪口接触我的皮肤,我没有打颤,丝毫不感到害怕。
闭上眼睛,我准备去另一个世界了。
忽然,黑暗中响起一个声音,熟悉又陌生,当我再睁开眼,抑制不住的感动,眼泪夺眶而出,迎合着风雪,杂糅着希望与怨恨,同时又充满了依恋,依恋谁呢?就是我眼前这个人——杨初寒。
她从转角走来,敏捷的坐上天台围墙,距我几米左右,这距离从未如此遥远,这就像做了一个梦,可我动不了,我坐在一把椅子上,虚弱体乏,毫无行动能力。看到她摇摇欲坠的身体,我想把她抱下来,因为我知道她要走了,要去办某件事情,而且好像很危险,因为她的瞳孔里充满了对世界的鄙夷和对死亡的淡然,像落叶一样。
“把枪放下,她是我朋友。”杨初寒目不转睛地看着我。
持枪的家伙熟练地把枪绕着自己的指尖旋转,毕火收枪,熟练的像个西部枪手。
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杨初寒的声音,没有想象中的冷漠,但又显露出并不温和的性格。
“不杀她可以,你用生命为她担保,你衡量一下。”矮个西服男吐了一口烟圈。他的声音很青涩。
“当然,不必衡量。”杨初寒翻越而下,短发被风撩起,露出雪白的后颈。
她看向我,我看向她,那般清澈灵动的眼神,里面是否藏有一个深蓝天幕的雪原星球。
“你们先走,我来和她谈。”杨初寒冷冷道。
“你有20分钟,她不同意就得死,怎么和她说,你衡量一下。”矮个西服男笑道。
说罢,他叫上另外两个人走进了楼梯间,响起打火机的声音。
“你能问三个问题。”杨初寒冲我微笑,真挚而温和。
我调整坐姿,看着她融化冰雪的眼神,悬空的心也终于平静下来。
“ 第一个,怎么找到我的?”我问道,明显感觉到自己声音很虚弱。
“阿言,就是那个拿枪的,在桥下看见你,你有意在盯他,第一次没理你,第二次就注意到你了,准备在你第三次来的时候抓来问问,我们在希观桥守株待兔,阿言急不可耐,他想到你也许会坐车,就在站牌底下等你,每来一辆公交车,就上去瞧两眼,没想到还真把你给瞧见了。”杨初寒双手交叉在怀里说道。
我把目光投向那个叫阿言的年轻人,他好像也在楼道里看我,手里夹着烟。
“第二个,你们准备在希观桥干什么?”我回过头,的声音更虚弱了。
“小善,快去买点感冒药!”杨初寒冲他们之中的一个人喊道。
楼梯间里那个矮子探出头来,应了一句,然后我听见急促的下楼声。
“好,我回答你,可爱的冯依见,我知道你的名字,我也知道你是来找我的,只因那天我让你舒舒服服睡了一觉,坐在你班里当了两节课的你。初次见面,请多关照,我叫杨初寒。”杨初寒笑道。
她向我伸出了手,伸的笔直,我握住,有些许温度。
“哈哈,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哦,我可不想浪费次数。”我也笑道。
“嗯嗯,我回答你,我和你一样,也是在等人,在急切地寻找一个人,同时也是为了保护那个人。”杨初寒说道此处语气略微加重,眼神也看向远处的天空。
“其实我也猜到了一些,你为了出校伪装自己有心理疾病,心理老师和你班长都很相信你了。”我仰起头,为了不让鼻涕留下来。
杨初寒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了我,我向她谢过,因为感冒鼻音很重。
“没错,想必你也是从心理老师那里打听到我的消息,她可真不会保守秘密。”杨初寒道。
“不,她是个好老师,没说你一处不好的地方,是我捏造了一个美丽的自洽的关于友情破裂的故事,蒙骗了她,她想让我们重归于好。”我说道。
“哦,是吗?我想我已经猜到你编的什么故事了。看来你挺想找到我的。”杨初寒道。
“当然,想和你交个朋友喽。”我笑道。
“这么努力的吗?”杨初寒调侃道,捂住嘴笑了。
我们两个笑得停不下来,不经意间我的鼻涕又流了出来,很长,像水晶吊坠。
“哈哈哈哈,好好笑,快擦擦啊。”杨初寒又递给我一包纸巾。
“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呢,你要找的人是谁?”我声音有点气力了。
“咳咳,暂时不能和你说,不过你想知道的话,可以陪我一起找吗?”杨初寒看着我。
我们四目相对,如果再近一点,一定可以在对方的瞳孔里看见自己,并且是光彩夺目的。
“当然!你不说,我也会陪你,你说了,我会陪你到底。”我认真地讲出这句话。
杨初寒走近我,她抿紧嘴唇,眼里有泪花打转,她张开双臂,我也站起来,走近她并且紧紧地抱住了她,用自己内心的温度感受她的怀抱,我们在十二月不算寒冷的风中,铭记对方的存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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